日期：2022-4-25（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一
我的故事，要从我一生中最倒霉、最尴尬的一幕说起。
那天我参加人才市场招聘会，投了几个挡之后，一看手机已是11点30分了，就匆匆下楼去等公交车。每次逢上人才市场招聘会的日子，这个公交站都是人满为患，我急着想回出租屋里洗衣服，偏偏80路的公交车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心急地对着火车站方向翘首以望。
我的前面有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说着闽南话互相戏闹，没想到他们似乎是在吵架的样子，突然推推搡搡起来，被推的那个男孩，大概是想躲避，往我身上一靠，我没提防被他撞得站不住脚，往后便也退了一步。
不料这一步惹了个大祸。我一脚踩在了一个年轻女孩的脚上，她突然尖叫一声。大声向我吼了起来：“怎么搞的嘛，把我踩痛死了！”并不断地把白眼珠子狠狠地瞪我。
那两个小孩见出了事，牵着手一溜烟跑了。留下这摊子破事全由我一个人担待着。
我本来看到陌生的女人就脸都会发烧的，被她骂了，更加难堪，又知道是自己踩到了她，于是，怪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
我说：“真是对不起，小姐，我是无意的，……”本来还要向她解释说，是前面那两个孩子推搡使我站不稳而后退的，但是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怒目向相地发起疯似地说：
“谁是小姐？你瞎眼了！”
接下去，还说了无数难听的话。在同一公交站候车的几十个人，听到吵闹声，全都围过来看热闹，有些人还指指点点，有些人发出一阵阵冷笑，我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才好，被这么多人瞧着我，看我难堪，我真是无地自容。如果那边有地洞，就是再脏再臭我一定立马躲进地洞去。
“书呆子似的，还像个男人吗！”她骂了我许多话，我都没听进去，不是她的普通话我听不懂，是被她骂懵了，心里慌乱，跟本就没注意力听她怎么骂的。就在我难堪到极点的时候，我听她骂书呆子这句话时，我已决定错过一班车，逃离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场合，于是我灰溜溜地离开了人群，扭转头往人才市场里面跑。
我性格内向，在学校时也有女同学笑过我书呆子。我虽然也处于热血汹涌的青春年代，看见女孩子，总是脸红口呐。冷静的时候，我也想过婚姻爱情之类的问题，也将同学中的每一位女生作过一一比较，哪个人文静，哪个人泼辣，哪个人成绩优秀，哪个人长得漂亮……可是当见到她们时，我的勇气全没了，我曾想过，我这一生肯定会打光棍到老了，这样没胆量，有谁会嫁给我呀。
我的印象中，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从没有被人骂过，爸妈和邻居都说我是个乖孩子，老师也说我是好学生。和所有同学也都和睦共处，最多是个把爱开玩笑的同学，说过我像林黛玉。但我知道他们也并无恶意，我也就红着脸一笑置之。今天这场尴尬，是我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倒霉事。到老到死都不会忘记的。
二，
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我才发现我和她进了同一家公司，起初我很少遇到她，有次偶然在去食堂的路上我看到她的背影，几乎冷汗都从我的背上流了出来。正是因为那场尴尬，我对她的身材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高挑的身子，以我的目测有160的高度。蓄着一头长发，穿着很合时的衣裤，高跟鞋的鞋跟，尖得像枚钉子，那天若是我被她踩了，说不定我的脚掌会被踩穿，少说也有90斤左右的人吧，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集中到一根铁钉似的小面积上，压强有多大呀！
我看到她走在前面，赶紧放慢脚步，生怕走到她跟前被她看见了，想躲都躲不开。好在她仰着头，挺着胸，咯噔咯噔走得蛮快的，我也就小心翼翼地远远在她后面尾随。因为只有那里才一个食堂，中午连吃饭总共才一个小时的时间，到别处去吃是万万来不及的。
幸好这回她没看到我，我总算躲过了这一劫。后来又有几次在去食堂的路上看到她，每次我看到她总像老鼠看到猫似地生畏。我真想为了躲避她，弃了这家公司另找单位。可是我的技改方案刚被公司采用，还没有看到结果，如果提出辞职，老板可能会使我的努力前功尽弃，甚至会不会要我赔偿技改的投入，而我自己也不甘愿把辛辛苦苦搞了几个月的方案就这样付之东流。只好加倍注意不要和她相遇。千万不要第二次看她那种咄咄逼人的脸孔，不要再受那样的尴尬和难堪。
我不知道她在公司是什么部门，什么岗位，就觉得她是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被她炸得血肉摸糊或粉身碎骨。那日子，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地挨着，希望我的技改方案成功了，我可以很体面地向老板提出辞职，然后一走了之。
谁知道，事情并不是如我所想象的，想回避就回避得了，想走就走得开。有一天我小心加仔细地，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态去食堂吃饭，一路先看看她是不是又在我的前面，别撞见她，可是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阵温柔的呼喊：
“小高，你还记恨我呀！看你每次对我躲躲闪闪的！”
天哪，怎么会是她在后面叫我呢？若不是她的声音特温柔，我准会被她吓晕了。我转过头来，脸是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是怕她又来难为我，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更感到奇怪的是她怎么知道我叫小高呢？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对我说：
“那天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知道咱是一家人，真是对不起呀！”
“我，我……”我红着脸，正想说，我没有记恨呀，怎么敢记恨你呢，可是由于我心里非常紧张，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就连我，我两字也可能声音低得她都没听见。只是她会看到我的嘴吧艰难地动了动吧。
“没事的，你以后别老躲着我了，我早就看见你每次都在躲我，你就像书呆子似的，何必呢，那不就是一场误会吗？”
“那次我真的对不起你！”我勉强逼出了这一句话。
“别提那回的事了好不好，我们是一家人，今后我们好好相处！你叫我小夏吧。”她说完这句话，也没再听我还会说什么话，就冲冲地走在我的前面，向食堂方向去了。
三
虽然小夏说了不要计较上回那件事了，我只是心中稍微安定了一点，对小夏这个人，我始终还是心有余悸。
和那天公交车站那副凶神恶煞般的面孔相比，现在小夏简直判若两人。我不是搞文学的，我不大会形容，可能也用词不当。她圆似满月的脸上，两道柳叶眉下，镶着两只不知是不是称做“丹凤眼”，那两个黑黑的眸子，水灵灵的闪闪发光。稍高而一道很美的曲线构成的鼻梁把她白晰透红的脸蛋平分成恰到好处的两半。红红的嘴唇与洁白整齐的牙齿互相衬托出一个近似椭圆的小天地，位置不上也不下，为下巴留出了足够好看的空间。两边的耳朵被她的头发遮住了，无法直观，应该没有什么缺陷吧，总之，觉得她的脸蛋配置得非常好看，我惊叹，她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这么神通广大，能给她造就这么一副漂亮的脸。
我还是尽量避开和她见面，大概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吧，只要是能回避的场合，我就尽量不和她相遇，这样我也暂时打消了辞职的念头。
没多久，厂里技改的工作完成了，效果很好。初步估算每年可为厂里节约用电七八十万元。说来这技改也很简单的：原先，厂里为了保证高压水仓的水压稳定性，用了一台大功率的交流电机带动管道泵日夜不停的运转，高压水的使用率低的时候，电机不能停止工作，停了就无法保证水仓的正常压力。而水仓压力超高时，则通过安全阀流回水池，那电机完全处于做无用功的状态。这次我建议老板，改成变频电路，水压可通过改变电机转速来自动达到有效的调节。电机无需为做无用功白白耗费电力了。一年下来光这项节能就相当可观。
技改成功，老板很高兴。给我记了一等功一次，还奖励我现金一万元，把我的月薪也提高了一个档次。员工们也都对我刮目相看。
几天后的中午，我去食堂就餐的时候，小夏在后边又朝我喊：
“小高，慢着点！”
我回过头来，看见是她笑盈盈的脸，虽不再那么害怕，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就放慢脚步，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加快地走上几步，和我并肩走着，并且不知是真心还是嘲讽地说：
“看你像个书呆子，没想到你真有两下子。这回你拿到奖金了，想不想请我吃一顿饭呀。”
我不知道她要我请她吃饭，是不是为了对她上次踩痛了她的脚作个弥补，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吃顿饭是多小的事呀，要说我不是舍不得钱，她提出来要我请她，我情愿给她两顿饭的钱，却不想陪她一起吃。我真的怕她什么时候又河东狮吼，怕一不小心又触动了她哪根筋。我这人死爱面子，最怕在公共场合被人难堪。但又不好说不请，我正在犹犹豫豫，不知怎样回答她的时候，她又说：
“我知道你小气，今晚我请你吃饭，7点在四海一家酒店等你！”
她那口气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说完她就大步走在前头，像快饿扁似地，想抢先买饭。这个大大的难题，摆在我面前，整个下午上班，心里都忐忑不安，不知该怎么办。
她叫我请她吃饭，我还没说什么，她就说我小气，我是小气吗？她要请我，命令式的口气，我到底去呢还是不去好呢。她为什么要请我吃饭，难道是为了上次让我尴尬的事，向我赔礼道歉？
四
想来想去，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四海一家酒店，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我真的怕得罪她，去了到时我买单就是了。
我到了酒店，她早在门口等我，然后把我带到二楼的一间包厢里，偌大的一张圆桌，只我和她两个人，我就拣个和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正要落坐时，她叫起来：
“真是书呆子，你傻呀，坐这么远，这么大的桌子，怎么摆菜，怎么夹菜呀，坐过来，你怕我会吃你不成？”说完她又掩着嘴巴偷笑。
我不得不挨着她旁边坐下，心里突突地跳，估计脸一定也一阵阵发红，因为感觉得到自己脸上发烧。除了爹妈和表姐妹，我从来没和陌生的女孩子一起挨得这么近坐过。
桌中心有个花瓶，瓶里插着一支新鲜的郁金香，她指着那支花，问我：
“你喜欢什么花呀，喜不喜欢玫瑰？要不叫小姐换支玫瑰来好不好？”
我说：“什么花不花的，花又不是菜，原来放着什么花就什么花吧。”
她掩着嘴笑个不止，然后说：“你不但是书呆子，还少见世面呢，这花是我们买的，要付钱的呀，我们不喜欢这花的话，要什么花，可以叫她们拿什么花来呀！”
我来自农材，虽在城市上了四年大学，可从不知道讲究这些排场，有饭有菜吃就好了，还要买花干吗？只听她对服务员喊了喊，一位年轻女孩子走了过来，小夏说：
“小姐，换支玫瑰吧，这花我们不喜欢。”
那女孩出去了，小夏转过头来对我说：“对了，你上次叫我什么‘小姐’，我能不生气吗！小姐是什么？你把我比成小姐？”
这回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上次发那么大火，还不是因为踩痛了她的脚，是错称她小姐的缘故。我们老家的习俗对女孩称小姐是一种礼貌，哪想到她眼里的小姐是当酒店服务员的料！我真的一时感到糊涂。
“那该我称你什么才对呀？”我疑惑不解地问。
“你真是的，如果你比我大，叫我小妹也行，如果你觉得比我还小，称大姐我也不生气，不然就什么也别叫，就说声对不起就得了，干吗叫小姐呢！”
我还在懵着，她又补充一句说：
“现在也不兴叫同志了，你知道吗？那是同性恋的代名词，你只知道读书读书，什么社会上的事你都不闻不问，你早晚还得吃大亏的。”
我哪知有这么多学问呀，这个时代这个潮流，我真是很难适应前进的步伐了。
一会，服务员果真换来一支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并对小夏说：“这支花比刚才的要多两块钱。”
小夏只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转过头对我说：“吃饭，放支鲜花，是图个气氛。我看要是你做东的话，绝对会忽视这点的。”
我不敢与她辩驳，吃饭中，她向我作了自我介绍：她在厂里的人力资源部上班，她看到了我的档案，所以知道我姓高，这次技改成功，记大功也要在人力资源部备案。她是江苏人，父母亲都是大学教授。她来厦门工作一搞定，爸妈就决定给她15万元作首付款买房。
我咋舌，唯唯诺诺，不敢跟她打岔。饭后我说我买单，她说：
“你真的以为我要你请呀，你那一万元奖金很了不起是不是？我知道你是农材来的，穷酸味还浓浓的呢！”
五
那天，从酒店出来，她把桌上的玫瑰花交到我手中，说：
“这花你拿着，好看，也很香。”命令式的口气，她不管我愿不愿意，不容我有丝毫犹豫，我只好从她手中接过来。
然后，她又问我：
“你知道我今天请你吃饭是为什么吗？”尽管声音显得很温和，但我觉得她的口气就是只有她说了算的样子，我只能唯唯诺诺地“嗯、嗯、”地听她的下文：
“今天是‘辞旧迎新’！”她说，我觉得奇怪，现在又不是过年，怎么说辞旧迎新呢？“辞旧，就是消除上次我们不愉快的记忆，迎新就是现在起，我们做好朋友的开始！”
我真没料到她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说：
“我们说清楚了就好，何必让你破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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